冷骨三千堆

文稿约稿见b站工房:冷骨三千

【无可风告】孤鸿

前言:实话实说,这是存货,完稿得比返归铃第一章要早,但是因为cp含量太低以及总感觉伪装者的既视感太强、写得太长太烂,所以一直没发,只是最近又一个字没写,太久不更文很焦虑,拿出来顶一下……

本人楼诚中毒太深,看了几百篇同人,一写抗战题材满脑子都是这个,已经很尽力把这篇文同伪装者拉远了,各位当它是伪装者au(伪)也不是不可以(哭)

全篇偏向小卢中心视角,通过小卢的回忆展示情节发展,实际没什么剧情,还有很多抒情性片段,全文1w+,谨慎阅读,如果诸位没粮可吃,那么可以闲着没事看看这篇


预警:主要角色死亡预警,be预警,人物、历史事件、地点、人物关系捏造预警,无可风告cp情节超低含量预警,偏群像描写预警


虽然是个人的悲剧,然而我相信,当红星照亮中国,当五星红旗飘扬在东方,他们一定会在一片崭新的国土上重逢。


(写得真的很烂,三思!三思!
























*

卢凌风裹紧了外衣,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而后跺着脚跑到红漆邮筒的旁边。油桶似乎荒废很久,油漆斑驳,歪斜着坠在巷子深处。他叹了口气,伸手在邮筒后摸索了半天才扯出来一封灰蒙蒙的信。


信未署名,摊开信纸,不过潦草写了一句话:已往苏联,护好你江姨和弟妹,记得帮忙打掩护,勿念。卢凌风瞪着眼看信,火从腹腔一直窜到后脑勺,最后被户外瑟瑟的冷气扑了个灭。


“啧!这小子!”卢凌风皱着鼻子踢了脚邮筒,“自己跑了,把我扔这儿善后——”他挥起手臂要把信纸甩在地上,最终还是止住了,将一张不大的纸翻过来折过去,不禁笑那潦草匆忙的字迹,心说这小子终于舍得不在信里面掉书袋了。于是心情陡然转晴不少。


天边已经冒出橙光,夕阳拖着步子也慢慢逼近了。卢凌风再次裹紧大衣,吸着鼻子往苏家老宅跑去。街边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人力车夫缩着脖子、聚在一起侃大山。他们看着小跑过去的少年,似乎终于打起一点精神。


“嗳——那人我认得呢——”一个细长脖子的男人眯着眼往前探了探,他一旁的胖实男子也紧挨过去:“哎,你认识?”


“那不是卢公馆的小少爷吗?”缩在车轮子旁的红脸老头插进话来,“卢家的人不是都在战场上死光了吗?现在外边仗打得可凶啦——”


细长脖子皱着眉啐了一口:“去去去!你知道什么?人是没死全啦——就剩那小少爷一个,不是被苏家收养去了——”他说着往前努努嘴:“苏家总知道吧——谁不知道苏家老爷是个大慈善家,除去这个卢家公子,还收留了不知道哪来的两个小孩子——家大业大的,总能给口饱饭吃的呀——”


“可惜苏老爷早几年就去世了的——”


几人的谈话冻碎在冷风里,一齐飘到卢凌风身后,他脚步不停,继续往老宅疾行。


宅子灯火昏暗,他却打老远便看见两个小身影攒动在门口,不知在使什么坏。


卢凌风微笑了一下,垮了几步上前:“喜君、小薛环,天冷了,还不进屋吗?”两个裹成球似的红脸小孩一齐抬头:“小卢哥哥!”


“快进去——一会儿江姨该骂人了——”


“小卢哥,江姨一时半会还下不来呢。”


“下不来?她在哪呢?”


“在小祠堂呢。”


“哦。”卢凌风滞涩了一下,“那也快进去,一会儿要冻坏了还得麻烦陈婶照顾。”于是便推着两个小孩往屋里赶,薛环皱着张脸极为不情愿,喜君却隔着衣服拧了他一下,便也就乖乖进屋了。小姑娘眨巴着眼回看过来:“小卢哥,江姨最近总是很伤心,义兄也走了,我和小弟除了上学堂也不能出去闲逛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卢凌风半蹲下轻柔小妹的头顶:“小妹懂事了,知道关心人了。”他望着渐黑下的天顶,声音忽而有些颤抖:“最近外边儿不太平,你要看好小弟不能乱跑——知道吗?”


喜君有些困惑,但她清楚地看到小卢哥肃然而陌生的神情,竟止不住有些骇然,只抿着嘴说“知道了”。


抽长身体的孩子就是闹腾得厉害,等卢凌风帮着陈婶把两个小祖宗哄上床时、屋外已经黑透了,只有老宅前厅亮着发黄的电灯,无声,太静,灯的晕角只照出楼梯的五六级台阶,钟表的指针咯噔着向前推进,卢凌伫在原地,忽然无所适从。


“扶摇。”


人声兀地刺破寂静,激得卢凌风一抖,他抬头望向二楼,只模糊从已然昏黑的阴影中瞅见一瘦削的人影。


“江姨。”他轻声道。


江影往黑的深处退了几步,打开了小祠堂的门:“扶摇。你许久没回来了,上来看看你青山叔。”


 

苏家的小祠堂最近总是灯火通明,前家主苏青山的遗像正挂在中央,那挂像似乎离房间顶上的吊灯很近,白中发黄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黑白分明的面孔。卢凌风想看看那遗像,最后还是望着江影发红的眼角又止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世道,有谁能过得好呢?除非——


“扶摇。”江影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红却有神,只盯着眼前这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跪下。”


少年毫不犹豫地直挺挺跪在地板上。江影心里发疼:“跪地上做什么,跪蒲团上去。”卢凌风于是低着头捞过来一个蒲团。良久,江影才说:“你老实告诉我,苏无名在哪里。”


“江姨你糊涂了,苏无——苏大哥不是被你送去德国念书去了?怎么如今——”


“扶摇,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在没在说谎我能不知道吗?”江影苍白着脸却显得肃穆而冷峻,她看着卢凌风骤然惨白的脸,“我自己的儿子我难道也不清楚吗——苏无名根本没有上那趟飞机——根本没去德国——是不是?”


她的话几乎让卢凌风跪不稳,忽而澎湃汹涌的恐惧裹挟他的心脏,他就像一艘暴风雨中的小舟,在漫天骤雨里瑟瑟发抖,然而他挺了挺背脊,握紧了裤兜里那小小的信纸:“江姨,苏无名真的去德国了——”


“卢凌风!”江影扑过来钳住他的肩膀,决然地望进他暗流汹涌的眼睛,“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你和他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以为你可以瞒得住我!——无论是你们两的、那档子事,还是如今!——”


“江姨!——”卢凌风终于哀嚎着止住了她,一位母亲的凛然与毫不退让让他本就充满忧虑与愧疚的心分崩离析,他似乎应该辩解什么,最后只是颤抖着低下头,“是苏联……苏无名要去苏联……他或许是要做什么,或许是要找什么人,或许是要去伏龙芝——我们的事——”


江影兀地松开了卢凌风,悚然而立却毫不意外。她蹒跚着坐回椅子,整个人有些颓然地喃喃自语:“伏龙芝……苏联……他果然走了这条路——革命!革命!——”


“江姨……”卢凌风跪地挪到江影身边,“江姨,你不要怪他。国家有难,苏无名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苏大哥做了革命者。”江影抬起低垂的头,面目有些狰狞,陌生的神情刺得卢凌风有些瑟缩,她紧紧抓住卢凌风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血肉,“那你呢?卢凌风。你做了什么?”


“江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你。”她几乎咬牙切齿,似乎对卢凌风恨之入骨,“我问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做了汉奸?”


一句话让卢凌风如坠冰窖。


他明明似乎还直挺挺跪在那,又像飘到了空中,眩晕、惶恐瑟缩在他的眼睛里,让他惊骇地瞪着江影。他惶惧震恐又困惑不已,一切都毫无道理但答案又像是早在他脊背里刻下不容置喙的烙印。


过了多久?一刻钟?又或许是半个时辰?甚至其实是一两个小时,卢凌风仍然瞪着江影,而那憔悴的贵妇人也仍然狰狞地看着他,那目光令他止不住胆颤而悲愤,头顶耀眼的白色吊灯炙烤这个少年的灵魂,最终他恍惚而绝望地抬起头,那灯仍不知疲惫地亮着,光愈发白、愈发烫、愈发刺目,卢凌风不得不眯起眼睛又倔强地睁大,直到粘稠的液体从额头糊进眼睛让他睁开不能。


是血。他想。不会有别的什么比血更烫、更重,又那么冰冷、尖锐。头顶的白炽灯比苏家老宅祠堂里的吊灯要亮得多,让人不禁想低下头。可他偏要一个劲儿昂起来,用一种纯粹的蔑视的态度审视他面前那个沉默的女人。


 “卢长官,你终于醒了——过得还好吗?”一直沉默的北川春和用生涩的、语调奇怪的中文问候他面前这个狼狈的男人,“卢长官,这么坚持又是何苦呢?只要你把你知道的情报说出来,那么帝国看在您曾经作为新政府的一员为国效力的份上,或许会饶你一命。”


卢凌风轻轻地叹息,终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十指连心,血肉模糊的指头似乎在昭示一切痛苦,又远远不足以说明什么。他嗤笑:“北川长官抬举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卢先生谦虚了。”北川走近几步,“继黄鹄撤离之后继任的中共地下党上海情报组组长——青鸾——卢先生,您说您什么都不知道可就说不过去了。”


然而卢凌风不肯定也不否认,只仍然不语,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北川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不紧不慢拉过一旁的椅子,轻松又傲慢地坐下:“现在对外没有公布任何你被捕的消息,共党的反应救援时间将大大延长,所以我们会有很多时间。现在,我们来聊点别的吧,卢先生。聊点——比如家人——我对于令尊的遭遇表示遗憾,也对苏青山先生的义举表示赞赏。但我很好奇,苏无名先生——或许可以称他为你的义兄——的义弟暗地里加入了共产党,他作为兄长——同时是新政府的一员——从未察觉过吗?”


她略带怀疑的语气让卢凌风低垂的眼睛轻颤了一下,他笑着抬起头:“你说苏无名啊?有什么好聊的呢。他三年前就死了。”


北川沉思了一下:“不好意思,三年前的事我不太了解——他是怎么死的呢?”


“怎么死的?”几乎是立刻,卢凌风满是轻蔑的眼睛晕上血红,他额角的青筋暴起,似乎用极大的力气忍耐愤怒,“当然是作为一名汉奸而死的。”


他冷冷盯着北川许久:“1940年底——三年前——军统天津站站长叛变投日,苏无名在天津围剿军统站时同其他十余名汉奸一起,被军统特务炸死了。”


北川皱着眉,微笑了一下:“没想到卢长官——不,卢先生。没想到你对你的这位哥哥这么无情。”


他嗤笑:“呵,你是说对一个汉奸?”


对面的女人笑着摆出有些娇俏的困惑:“你们中国不是经常说那句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个汉奸。还谈什么报恩呢?”卢凌风状似轻松地靠在椅背上,继而将轻蔑与仇恨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这昏暗逼仄的小小审讯室里、这个瘦小却精明疯狂的女人面前,“北川春和——一个日本人,一个出生在弹丸之地的野蛮人——你懂什么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吗?”


他看着这个女人逐渐有些扭曲、发绿的脸,几乎要笑出来:“你不懂,所以也不会懂一个中国人——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为什么对汉奸如此憎恶,为什么就连血缘也不能阻隔这仇恨。每一个勇敢的报国者都不怕粉身碎骨,每一个热血沸腾的报国者都为同室操戈而心灰意冷、冲冠眦裂——汉奸可不就是在做着这种事?帮着日本人杀中国人?天大的笑话,他们就是没有信仰的虫蝇,简直可怜、可悲、可恨——”卢凌风梗着脖子极力凑近北川,喷出的气音炸得她耳中嗡鸣:“我恨不得这些人都下地狱——”


“卢先生。”北川是梅机关优秀的情报顾问,她本应冷峻、镇定。面对如此一个顽固又凶恶的男人,她必须表现出一名大日本帝国战士应有的素质。她抬手慢慢理了理衣领,继续面作沉静,“我说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知道对你这种人刑讯手段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慢慢找出你的弱点,我有信心。”


北川显然不是一个讲究的女人。她会适时利用性别、样貌的优势,但更多时候她是大日本帝国最忠诚的战士。一名战士没有性别,没有情感,只应该英勇往前。她再次抬手故作高傲地抚摸着胸前的日本国旗,卢凌风只直着眼盯着她的手腕——那上面不合适地挂着一只宽大的手表。表带太宽,表盘太大,令人难以想象一个女人会愿意戴这种表。


手表——卢凌风难得恍惚了一瞬。七十六号的人刚给他注射过自白剂,在药物的逼迫下保持清醒就像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开膛破肚,但也不会比现在审讯之后让他觉得更痛苦。全都怪这块手表——这块同苏无名手上几乎一样的手表。


那块手表在苏无名手上全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大概是因为男人的腕骨宽而硬朗,薄薄一层皮肉盖在手骨、指尖,崩紧的力量感、微微发青发蓝的血管和不算细腻的温和的手掌都在银色表带和镶钻表盘的衬托下发冷,难以相信,从一只手你就能窥探一个人的性格——而卢凌风就是这个大胆狂妄暗做猜测的人。他知道那是瑞士芝柏最新款的男士腕表。他这位算是名义上的哥哥——苏无名——爱表如命,所幸也有够多的钱任他挥霍在这样一个不算小众的爱好上。他直愣愣盯着那块表,直到他盯着的带着表的手伸到他鼻尖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


“怎么了?傻站在那干嘛,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苏无名放下手直挺挺立在卢凌风面前,他的声音有难以捕捉的颤抖,只因为逆着光而无法窥察表情所以也无从知道他是否有表露出悲伤。


怎么可能不悲伤呢?几乎是立刻卢凌风就听见自己用尖利高亢的嘶哑而可怖的声音哭喊——甚至像是绝望的呐喊:“不行!我不同意!”


苏无名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从逆光中走过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扶摇。天津站站长投靠了日本人,他手中的地下人员名单不光有军统内部的,还有缴获的共党内部名单,这对军统和我党都是致命的打击。我们必须赶在日本人拿到名单前毁掉它。”


“可是你会死!——在这个计划里你必死无疑!”卢凌风的声音像是从破旧缝纫机的针脚里挤出来,晦涩而急促,刺痛苏无名的眼睛。年长的男人对他的急迫没有生气,只是缓缓踱步走到沙发前坐下,等到卢凌风似乎稍有平静才开口:“日本人对这次名单的获取行动很重视,唯一能从他们眼皮子地下摧毁剩下的名单、保护被围剿的地下人员并及时止损的最佳方案——你必须承认,同归于尽是最好的办法。一场爆炸,既打击敌人,又不会有己方人员暴露——完美。”


他的话缓而有力,不容置喙。卢凌风立刻意识到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告知,他作为兄长对弟弟的告知,上级对下级的告知,同行者的嘱咐,却不是商量,甚至没有爱人的亲昵,只是毫不留余地——这是已经提上日程的计划,无从反悔,所有人只能执行命令。


他面前的人似乎恍惚间还是在年少时会陪他耍闹的兄长,他想起苏宅门前的桂花树,苏无名站在树下忽悠自己摘了一衣兜的桂花,最后花瓣洒了前厅满地,铺展在犄角旮旯,他就扯着苏无名的裤腰带一起躲着卢家父亲气急败坏挥过来的手杖。


“呵!臭小子!——”父亲的叫骂近在耳边,其实已经隔了硝烟与尸体。他望见开满桂花的午后,其实也不过是狡猾的乌托邦,是驯服困兽的阴谋。


“兄长——”卢凌风第一次感到不可抑制的崩溃和痛苦,似乎他的所有都从里到外撕裂,思想、灵魂或者是肉体都将融化而消解在这个午后——残忍的对话中。他仍然不可抑制地抵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苏无名——你死了江姨怎么办?喜君和薛环都在等你回家过年,我又怎么——”我又该怎么办?一条漆黑而无尽的残忍的前途,我怎么一个人毫无动摇地走下去?


“扶摇。”苏无名永远是那么的理智而清醒,但卢凌风此刻分明看见他行将出口的哀叹,然而他目光中的闪烁的光亮令日月蒙羞,不声不响地燃起来,“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我不可以吗?难道唯独我们的亲人不可以吗?”*


“苏无名!——”


“卢凌风,我记得你刚加入组织的时候不过二十二岁。你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一时兴起吗?难道是因为一位青年人对所谓革命的盲目追随吗?又或者是因为旁人热切的鼓动吗?”苏无名第一次如此目光灼灼地盯着卢凌风,那目光透着狠,他伸手轻巧捏住青年的下巴,“说,为什么。说错一个字你就完蛋了。”*


简单却郑重的问题,却是第一次以如此正式的方式被搁置在两人之间。为什么?卢凌风倏然怔住。为什么?是因为看见了街道上成群结队的游行学生吗?是因为从异国他乡传来的丧权辱国的和平条约吗?还是仅仅是因为苏无名这个讨人厌又惹人爱的兄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一条深不见光的报国之路呢?


卢凌风看着苏无名有些阴翳而决然的脸,竟刹那间有些鼻酸,进而是释然。家不成家,国不成国,谁都可以死,我可以死,我的哥哥可以死,我的弟妹、我的朋友、我的爱人——谁不可以死呢?


“想好了吗?”苏无名漠然开口,松开了手。


打开的窗户吹进冷风,几乎让房间里的一切都僵硬起来,卢凌风直面这风,踩在刀刃上呐喊、彷徨,最后张开柔软滚烫的血肉毅然拥抱那刃尖。他的嘴僵硬地开合,最后只说出两个字能形容年少步入革命时的激慨:“信仰。”


“因为信仰。”卢凌风甚至能看见苏无名骤然舒展开的眉头,他为对苏无名所有决定的理解与释怀而欣喜,而痛苦,而窒息,却又生出一种迫切的渴求,将要迫不及待地挥洒自己的生命,“我当初瞒着江姨走上这条道路,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即使是你——苏无名——这次你也不行。”


“我也不行。”苏无名低着头喃喃这几个字,转而咧开嘴笑起来,他又伸手牵住卢凌风的手指,语气缓和了不少,“想想你如今会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我交给你的,如今你是长大了——”


“啧!你才比我大多少——”


“——我不行,谁都不行。卢凌风,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苏无名收紧指尖,“——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可以辜负你的信仰。”长者灼灼的目光直望进卢凌风的心脏,那样壮烈、悲戚,又似冲天的火光般潇洒淋漓而绚烂夺目。他于是不敢直视那目光,只涩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表。后面便是最后一次温存,他们互相抱着对方,进行轻巧的道别,那带着表的手撑在自己耳边,硬朗的手划过眉骨、嘴唇,最后远去。


而后分明的腕骨柔和下来,那表空荡荡带在这个恶毒的女人身上,回忆全部破碎成厌恶。


“卢先生,让我们坦诚布公吧——你掌握的情报对我们很重要。”北川靠在椅子上,一副悠然的姿态,似乎胸有成竹,“共党在这几年从新政府、特高科窃取的情报数不胜数。许多次我们都可以察觉到敌人近在身边,却每一次都让其逃脱。我很坚信,卢先生,我们内部的奸细绝对不止你一人——宫本悠纪,不知道卢先生认不认识这个人。”


北川审视地打量卢凌风从开始就没变过的漠然神情,继续皱着眉道:“宫本悠纪,原是特高科副科长的私人秘书。三年前她被秘密安插在新政府秘书处进行监视行动,一年前因为通共嫌疑被处决。”


“呵,北川长官,你们日本人内部出了问题难道还要怪别人吗?”卢凌风心不在焉地抬起头,阴冷的刑讯室让他的面色更加苍白,“您不怕别人笑话?”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卢先生。”北川微笑着,“宫本悠纪,似乎不是日本人。”


语闭,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室内无声,气氛却焦灼不堪。卢凌风歪过头再次打量北川,良久才嗤笑一声:“不是日本人?一个人是不是日本人你们竟然查不出来?不是日本人她竟然还能进入特高科甚至成为副科长的秘书?不用这么遮遮掩掩,即使是你们抓错了人,别人又敢说些什么吗?”


北川的笑僵硬了一下,刚要起身就听刑讯室的门被推开——她的副手渡边送来了一杯咖啡,卢凌风抬眼瞧了瞧又低下头。北川接过咖啡,顺势又靠在椅子上,干脆继续不紧不慢道:“我说过,卢先生,我很有耐心——无论是那些偏激的日共还是中共又或是别的什么,我承认,其潜伏能力都很出色,在宫本这件事上我方确实也存在失察的问题,但——宫本悠纪确实不是日本人。”


卢凌风轻蔑地斜睨过去,状作洗耳恭听。


“多次情报的暴露让我们不得不将审视的目光放到我们自己人身上——而宫本,是最可疑的那一个。”北川将咖啡端到面前轻轻吹着,轻薄的水雾荡起,“她十七岁之前的履历都在法国,十七岁生日过后回国进入军校深造,毕业后没几年就因为优异的成绩进入特高科。但在那次审查中我们却发现无论是她在法国的履历还是返日后的履历都过于恰到好处。”


她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卢凌风:“所有能证实她身份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远走他乡再难联系——卢先生你觉得呢?难道不巧吗?”


“那又有什么呢?这个世道全家死光难道还少见吗?”


“或许是有很多这样的可怜人。但这种悲惨放在特高科、放在上海,我就不能不警惕。”北川眯起眼睛,“而事实证明,这种警惕是正确和有必要的。宫本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惜,她为了保全她的联络人和上线自毁了,不然我们还能获得更多想要的东西。”


卢凌风望着她凶恶而全无一点人性的眼睛,指尖止不住颤抖,他甚至分不清是因为痛楚还是深不见光的前途,只觉得悲戚却近乎激进地坚定。他动了动手指,几乎回想起苏无名那冷而有情的双眸,然而咖啡的香味几乎让他作呕,亦让他清醒,脑中的一切便都被打散。北川似乎又说了什么,他听不真切,只隐约看着一只素白的手拿起了那杯咖啡。


女孩清脆的笑声响起来:“先生,你也喜欢看红楼梦吗?”


卢凌风怔愣着瞪她,那女孩瞧见她罕见的失态,顿时最后一点紧张、惶恐也消散了,于是指着桌上的书,笑着又问了一遍:“先生,你也喜欢红楼梦?”


“啊,是啊。曹公的红楼是我枕边的必备读物。”卢凌风大梦初醒一般回应,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最喜欢林黛玉,尤其是黛玉葬花那一幕。——姑娘你呢?”


“我吗?我喜欢贾宝玉,尤其是宝黛初见那一幕。”姑娘笑得甜美,整齐盘起的发令她已然成熟的脸显出些青春特有的倔强,“你好,初次见面,青鸾同志。我是你新的下线——画眉。”


“你好,画眉同志。——你真是不要命了。”卢凌风看着她的笑,气得有些胃疼,继续咬牙切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江姨知道你已经从法国回来了吗?——喜君,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喜君俏皮地眨眨眼:“准备什么?准备挨骂吗?”


“你清楚就好。”


“但你是不会告诉江姨的,她甚至连你和义兄的事也不知道——”她戛然止住,眼圈兀地一红,“义兄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卢凌风沉默下来。他陷在阴影里,连轮廓也在颤抖。


“小卢哥——”


“你怎么知道他的事?”卢凌风平静地问,“按纪律,你之前的上线也好或者其他知情人也好,是不可能透露任何一位同志的具体信息的。”


喜君张了张嘴,声音发哑:“我猜出来的。爆炸发生那日,电报一出,赵叔——喜鹊同志就停下手里的工作低下头——我知道他是在默哀。那场爆炸里肯定有我们的同志牺牲了,而且那之后不久上海情报组的组长就成了‘青鸾’——同时我坚信,我的哥哥们是宁死不会做汉奸的。”她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向沉默的卢凌风,她瞧见他按捺在寂静下的躁动,也看见皮囊、灵魂之下的悲伤——她从来最懂得他这个哥哥,分明满心勃发的热血、倔强,却甘愿没在黑沼中,他咬碎的牙口和鲜血淋漓的肉糜都被他咽到肚子里了。


“哥哥——我的哥哥,这条路谁都可以走,义兄毫不犹豫地走,你也紧随其后,没道理我不可以。”喜君沉下目光看他,卢凌风几乎从她身上瞧见苏无名的影子,同样的淡然而坚定、不容置喙——这个家里同苏无名那臭书生最像的竟然是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谁都不能阻止她。卢凌风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笑起来:“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从小就和苏无名待惯了,什么都学他,甚至比他还独断专行。无论你要做多么危险的事情,为了信念,为了胜利,我都会支持你——只是——”


“——尽力活下去。”卢凌风有些哽咽地低下头,“你,我,我们,都得尽力活下去。”


咖啡的香味又浓郁起来,杯口腾起的雾气,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他再次抬起头,望见喜君更加憔悴的脸。她的头发草草揽在脑后,几缕发丝就孤零零地垂在脸侧。她是苍白的,却让卢凌风看见了同诀别那日在苏无名身上看见的相同的平静,以及浓郁的悲凄。他几乎要哭出来,几次张开口,都只匆忙发出一个仓促的泣音,最后只挤出来一句:“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喜君又笑起来,很是坦然:“北川已经在怀疑我了,查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绝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即使你会死?”


“即使我会死——或者说,若我不得不死,我将欣然赴场。”


卢凌风无话可说。他知道她的选择,就像他自己会做出的决定一样。因此他无处指摘,他只能作为一位兄长,目送自己的小妹妹即将踏上同他的哥哥——或者说是爱人——同样的前途。


这世道,谁能苟活呢?除非——


“小卢哥。”喜君的眼睛亮得可怕,她张扬地笑着,像是在厉声斥责前路将面临的一切魑魅魍魉、一切刀山火海,她或许还要放肆嘲讽,将火热的胸襟展示给所有冷血的鬼怪,最终又都凝聚成这么个笑,甚至比两年前那个伟岸的男人还要坦荡。


她轻轻说:“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卢凌风轻轻地回应。


咖啡那令人生厌的浓郁香气暗淡了,那只带着表的精瘦的手抚过杯壁,令那香味掺杂了血气,腐臭的腥香让人作呕。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这个日本女人。


“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呢,北川长官?”卢凌风冷冷地问。


“我有理由相信,卢先生,你和宫本应该是一条线上的情报人员。这次缄默计划被盗,如果不是我们反应及时将你逮捕,我方针对敌军后方的细菌作战将会毁于一旦——而现在,我需要你说出和你一条绳上的那只蚂蚱。”北川眯起眼睛,“你是军事顾问——在新政府职位特殊,不可能是由你——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亲自去传递情报,一定有人接应,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是潜伏在我方内部的老鼠。”


卢凌风不做言语,只漠然地坐着。


北川一挑眉,有些急躁起来,已然将之前“慢慢来”的气定神闲抛诸脑后,她继续说:“我知道,卢先生,哪怕你恨着你的义兄,你仍然是个顾家的人。”


沉默的男人抬眼看了看她。


“我知道令妹与幼弟现在旅居国外,江影——你的大恩人——就住在离市区不远的苏家老宅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如果你希望他们来协助调查,那么很遗憾,我们将不得不这么做。”


然而那男人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冷漠得像是二月的冰雪,对春天不屑一顾。北川有些急躁起来,刚站起身就听卢凌风开口问道:“我被抓进来已经多久了?”


“不过两天。”北川好笑地看他,“怎么?卢先生难道寄希望于那群共党的营救行动?也是,你们素来看重同伴——”


“你知道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卢凌风突兀地打断她,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你太自负了。你太自负,所以立刻认定已经将情报的泄露完美制止;你太自负,所以急于向影佐证明自己,甚至没有向上级——也没有向任何人说明这次新政府内发生的事故。”


“从你在新政府的后门逮捕我开始,这就是一场必输的局。”他甚至笑起来,“你的——必输的局。”


一瞬间,北川从头皮麻到脚尖,她喘息着瞪大眼睛,在将要怒吼出的一刻刑讯室的门被“哐”地撞开,梅机关的一名下属满脸慌张地冲进来,他顾不得是否有外人在场,只大喊着:“长、长官!——军事医院、军事医院被——”


北川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镇定!军事医院怎么了!”


“军事医院——被、被炸了!”



 

*

1943年12月,上海日本军事医院包括其内储存的对华细菌作战的药物被炸毁。


当日冲天的火光骤然贯穿天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响彻整个上海。从天飘散的数不尽的灰烬里裹满了滔天的罪恶,前线的炮火似乎踏着这些硝烟传来欢呼的号角,街上的民众围聚在燃烧的医院残骸边,他们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又似乎什么都懂得了,只是不知所谓地高声叫骂着、欢呼着,将拦路的警察也撞翻在地。


这场雀跃的沸腾甚至持续到第二天。人群熙攘,进步学生借势举旗高呼,来往的小贩艰难地凑着热闹,欣然为自己的好生意欢唱。


渡边裹紧黑褐的大衣,扣住帽檐,疾步往巷子里走。街上的人太多,几乎冲倒了房壁,人饼都糊在墙上,一不留神一个卖报的男孩子直接扑倒在他面前。


“慢点儿!”渡边顺势扶起他,男孩匆忙地道谢,渡边瞧见他手里的报纸,滞涩了一下,还是掏了口袋里一枚大洋,“给我一份报纸——钱不用找了。”


他一把攥起报纸向巷里走,留下惊喜的孩子和仍然熙攘的人群。


巷子里过分安静。他悄然靠在砖瓦墙边,慎重地摊开报纸,只看到一行热乎乎的、油津津的加粗大标题:


中共上海情报组组长——青鸾将于12月31日被公开执行枪决,新政府望民众引以为戒。


他的手狠狠一紧,最终无力地展平发皱的报纸,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

 



*

那是什么声音?卢凌风眯起眼睛。


他久违地瞧见冰冷的刑讯室外湛蓝的天,天太高、太远,人太小、太卑弱,但他反倒理直气壮地站在那——哪怕镣铐磨穿他脚上的皮肤,露出森森白骨,哪怕可怖的、血腥的、灿然绽开的皮肉吞食他的躯体——绝不做一点低姿态,倔强地站着。冒出的冷汗令他清醒又混沌,连视线都模糊不清。他想,那是什么声音?


有人粗暴地扯着他往前走,他却没有感到痛苦,只惊奇的发现自己慢悠悠飘起来——离开了那破碎的躯体,越飘越远。

这是魂灵吗?人死后原是有这东西的吗?卢凌风轻巧地飞过一切障碍,穿过无数人群——他将轻易到达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或许这是幻觉吗?他飘啊飘,他看到了苏家老宅,江影颤抖着手拿起一份报纸,因悲伤而皱起的五官像在怒吼、在哀嚎,她扯着喉咙大叫:“我早知道的!我早知道!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所有人——我难道会不知道吗!”


最后一切又都安静下来,这位贵妇人没有理会满脸的泪痕,平静地坐下:“我早知道——你们从不会是懦夫。”


冬风穿堂而过,像是刺进了卢凌风的灵魂,他叹口气,无声地飘远。他顺山往上,见到孤立在一片枯地里的苏无名的坟头,他又跋涉千里,去看凌乱着勉强散成一堆的喜君的坟,土堆前的碑上龟裂残缺,没人敢往上写一个字。


卢凌风愣着看目之所及的一切。然而那是什么声音呢?震耳欲聋、不死不休,撼天震地、开天辟地——是六尺地之下的喜君在尖啸,遥在千里之外的苏无名在怒吼,血红的泥土地恶毒地咒骂、轻软地低语,风与山与水与天缠绕、翻腾在数万万挣扎着挺起背脊的中国人身躯里——


卢凌风终于从痛苦中抬起头——回到他那残破的牢笼里看这世界——有很多人,有男人,有女人,有青年,有少年,有年迈者,有学生,有工人,有农民——他们在呐喊,绝不彷徨,挥舞高振的双臂交错闪烁,那眼中炸起火光,滔天的愤慨、痛惜、悲切在炙烤所有为虎作伥者的魂灵——


诸君呵,且听这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


这躁动、迫不及待的高呼,那不知从何方传来的欢唱与礼炮齐声奏响的欢乐颂——崭新的年轻的雄狮再次恣意地咆哮——


中国啊。卢凌风再次闭上眼睛,笑起来。中国,我用一切生命与魂灵去爱你,你且记住这心——


兀地,大地惊起又万籁寂静——枪响了,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彻底绽放开。

 



*

1944年11月25日,北平。


今年冬天冷得格外得早,街道上几乎没有人还在外飘荡。一裹着灰褐棉袄、带着黑色圆毡帽的男人低着头往小胡同里走,只有偶尔抬起的头可以让认识他的人不住惊呼两个字——渡边。


“渡边”最终停在一扇门前,左右看了看才谨慎地敲门——二短一长三短——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开了门,将他让了进去。


“欢迎你的到来,孤雁同志。北平现在急需你这样的情报人才。”中年人笑着拍拍“渡边”的肩,“我是驻北平情报一组的‘红枫’,你叫我老李就行——薛环、阿环——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渡边”——薛环愣了下神,目光有些颤抖,他眼珠子狡猾地一转就将一切抚平。他笑着说:“当然可以。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这个真正属于我的名字都快烂在不见光的角落里了。”


老李深沉地看着他,似乎知道很多,甚至比薛环自己想的还要了解他的过往。


两人沉默良久,最后老李直了直背,边往里走边说:“我们走的路或许比任何一条路都要艰难——你有因此后悔过吗?”


“后悔?”薛环张大眼睛,随即咧开嘴笑,“我是中国人。中国人为中国,天经地义。再说——我要是敢背叛信仰,我的哥哥姐姐们绝对一窝蜂从地里爬出来钻我被窝。”他笑了几声又干巴巴停下来,像是想起什么,眼睛睁得更大,人也立刻颓然了:“抱歉,我只是很想他们。”


老李没说什么,只笑着将他让进里间。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道家常菜,咕噜噜冒泡的红烧肉正在炉火上开怀地蹦跶——薛环抿着嘴:“这么丰盛?太不好意思了!”


“说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叫接风洗尘。”老李笑眯眯给两人斟了酒,举起酒杯朝薛环一抬,轻声而坚定地祝福:“万事顺利——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薛环笑着,轻快地与他碰杯。


此时距离抗日战争胜利还有八月零二十一天。


距离新中国成立还有四年十月零七天。




—END—







*反正逃不脱伪装者的影响,干脆这几处直接借用伪装者/楼诚的梗。

1.本是王天风的那句“我们都可以死,唯独你兄弟不能死吗?”

2.具体出自原著作者的番外《烟缸与青瓷》:单薄的衬衣经不起风雪的侵袭,阿诚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浑身打颤,活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囚,被鲜血吓得魂飞魄散。

明楼的枪口顶着阿诚的头,吼道:“说!说错一句,你就完了!”……

冰凉的枪管再次顶到阿诚的咽喉,这一次,明楼跟他对望着。阿诚表现出绝望的神情,他跪在雪地里,仰面望着明楼,眼眸里不知是洒落在脸上融化的雪花还是从眼底泛起的泪花,声声叫着:“哥哥,哥哥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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